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官差上门(1 / 2)
作品:《妾渡》第十八章官差上门(第1/2页)
顾青瓷那夜如同鬼魅般现身又离去,留下的不仅是地板上那摊早已干涸、只余一圈深色水痕的污渍,更有一片无形却沉重如铅的、弥漫着潮湿与未知气息的疑云,沉沉压在周绾君的心头,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倍感艰难。那句“小心身边最信任的人”与“镜像未必是假的”,如同两颗投入古井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在她脑海中日夜不休地扩散、回荡,搅动起沉积的恐惧与猜忌。她看待周遭一切的目光,都蒙上了一层无法拭去的、带着惊疑与审视的阴翳,仿佛每个人都戴着精巧的面具,每件事都笼罩在扭曲的光影里。冬梅依旧如常伺候,晨起梳妆,晚间歇灯,端茶送水时指尖的温度,铺床叠被时轻柔的动作,言行举止与往日并无二致,甚至因周绾君近日愈显的“病弱”与沉默,而愈发显得小心翼翼,关怀备至,那眼神中的担忧不似作伪。然而,越是这般无懈可击的“正常”,周绾君心底那份源自顾青瓷警告的寒意便越是深重刺骨。她开始像一个最苛刻的鉴赏家,用放大镜审视着冬梅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,每一次眼神的流转,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、属于非人存在的破绽,却总是一无所获,这种无迹可寻、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,反而更添了她心底那份无处着力的恐惧与自我怀疑。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无朋的、无形的蛛网中央,身边的每一个人,每一件看似寻常的物事,都可能缠绕着致命的丝线,隐藏着她无法理解、也不敢深想的恐怖真相。
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猜疑、等待与内在的撕裂感中,王府那看似平静无波、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,被来自外界的一股强硬力量,骤然投入了一块裹挟着风雷的巨石。
这日清晨,天色阴沉得如同浸透了污水的棉絮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雕龙画凤的飞檐,空气闷热而潮湿,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,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压抑与不安。王府门前那对常年沐浴在香火与敬畏目光中、显得威风凛凛的汉白玉石狮子,似乎也因这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天气,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,失去了往日睥睨众生的神采。然而,一阵急促而有力、打破了清晨宁静的马蹄声,混杂着官靴踏在门前青石板上发出的、特有的铿锵而整齐的声响,由远及近,如同战鼓擂响,骤然撕裂了这份死寂的压抑。
数名身着统一皂隶公服、腰佩象征律法威严的铁尺与沉重锁链的官差,在一个面容精悍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、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中年男子带领下,步履生风,径直来到了王府那朱漆铜钉、气势恢宏的大门前。那为首的中年男子,并未穿着寻常捕快标志性的公服,而是一身利落的藏青色劲装,外罩一件半旧却浆洗得笔挺的玄色细布斗篷,腰间悬着一块黑沉沉的、似乎有些年头的木质腰牌,上面用某种古老的技法,阴刻着复杂而难以一眼辨清的纹样。他面容瘦削,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古铜色,嘴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如同刀刻,勾勒出坚毅与不苟言笑的冷硬性格,尤其那双微微内陷的眼睛,开阖之间精光四射,锐利得仿佛能剥开层层表象,直刺人心最隐蔽的角落,正是京城刑部之下,以善破奇案、铁面无私、手段老辣而著称的韩擎韩捕头。
门房的老苍头不敢有丝毫怠慢,隔着门缝觑见这阵仗,心头便是一凛,急忙跌跌撞撞地入内通传。不多时,王老爷与大夫人在前院用来接待贵客的正厅,面色各异地接待了这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。周绾君彼时正在自己那方狭小庭院中,对着几株蔫头耷脑的晚香玉出神,远远便听到了前厅传来的、不同于往日访客觥筹交错的、带着肃杀与冰冷秩序的气息。她心中莫名一紧,一种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不祥预感,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而上。她寻了个查看库房新送来夏布料子的由头,带着始终垂首敛目、姿态恭谨的冬梅,悄无声息地移至正厅一侧用来暂时休憩的偏厅。那里与正厅仅隔着一扇巨大的、雕刻着《韩熙载夜宴图》局部场景的镂空紫檀木屏风,繁复的镂空处既能隐约听到前厅的对话,捕捉到语气情绪的细微变化,又能很好地隐匿身形,如同一个置身事外却又洞悉一切的旁观者。
正厅之内,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。昂贵的紫檀木家具散发着幽暗的光泽,博古架上的珍玩沉默不语,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。
王老爷端坐主位太师椅,手边放着一盏刚沏好的、热气袅袅的君山银针,面色还算努力维持着镇定,但端着那薄如蝉翼的甜白釉茶盏的手指,却不自觉地微微用力,紧捏着杯壁,指节因用力而隐隐泛白,泄露了内心的波澜。大夫人则坐在他下首另一张同样材质的椅子上,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雍容华贵模样,一身暗紫色缠枝莲纹的缎面衣裙衬得她肤白如雪,手中那串油光水滑的沉香木佛珠在不疾不徐地捻动着,发出细微而规律的“咔嗒”声,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、官差的肃杀,都与她无关,都扰不动她内心的那片“净土”。
韩捕头并未客套,甚至连座椅都未沾,直接开门见山,声音洪亮而带着公门中人特有的、不容置疑的冷硬:“王老爷,王夫人,打扰了府上清静,还望海涵。近日漕运上接连出了几桩不大不小的案子,牵扯到一批来路不明货物的诡异去向,以及几条死状不明不白、透着蹊跷的人命。经多方查证,涉事的关键人物,码头上的刘把头,与贵府似乎往来颇为密切,账目、人证皆有迹可循。下官奉命前来,例行查问几句,了解情况,还望二位坦诚相告,予以配合。”他口中说着“例行查问”、“了解情况”,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,却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般,毫不客气地在王老爷和大夫人的脸上、身上来回扫视,不放过任何一丝肌肉的牵动、眼神的闪烁,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都剖析开来。
“刘把头?”王老爷眉头微蹙,抬手抚了抚修剪整齐的短须,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,才恍然道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商人式的圆滑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,“哦,韩捕头说的是码头上那个刘管事?是,王某记起来了,确曾有过一些生意上的往来,主要还是倚重他在漕运水路上的些许便利,运送些南货北珍。不过近来诸事繁杂,接触确是不多,实不知他竟如此胆大妄为,惹上了官司,还惊动了韩捕头大驾?您有话但问无妨,王某必定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定当竭力配合官府查案。”他语气平稳,应对得体,将一个略有惊讶但身家清白、愿意积极配合官府查案的富商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,滴水不漏。
韩捕头点了点头,面无表情,开始发问。问题看似围绕着漕运线路、货物交接的时间地点、资金往来的数额渠道等常规事项展开,但周绾君在屏风后屏息凝神,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,透过屏风繁复镂空的间隙仔细倾听、分辨,却敏锐地察觉到,韩捕头那看似随意抛出、如同闲聊的问题之下,句句都暗藏机锋,如同绵里藏针,毒蛇吐信,其落点往往指向一些模糊而敏感的边界。
“听闻刘府前些时日,颇不太平?并非寻常人家口角纷争,而是夜半时分,常有不明来源的异响,如同鬼哭;府中名贵器物,往往无故碎裂,仿佛被无形之手摧折;更有甚者,其仆役之中,竟有人突发癫狂,行为错乱,口吐白沫,宛如……中邪?”韩捕头话锋陡然一转,忽然提到了刘府那夜之后必然难以完全掩盖的混乱景象,他的目光却若有似无地、带着一种深意的审视,瞟向了端坐一旁、依旧捻动佛珠、面色平静无波的大夫人。
大夫人捻动佛珠的、戴着翡翠戒指的纤细手指,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那规律的“咔嗒”声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,随即又恢复如常,仿佛只是指尖一次无意的打滑。她抬起眼,目光平和得像一泓秋水,坦然迎向韩捕头那锐利的注视,声音温婉得如同春风拂过琴弦:“捕头大人消息真是灵通,连这等内宅琐事亦有耳闻?妾身居于深宅,倒也隐约听得一些仆妇闲谈,只道是下人们闲暇时以讹传讹,夸大其词,或是刘府自家家宅不宁,阴气过盛所致。妾身一向笃信佛法,深知因果轮回,对于这些神怪之事,向来是敬而远之,未曾深究。毕竟,圣人亦云,子不语怪力乱神。”她将话题轻轻引回“家宅不宁”、“仆妇闲谈”的范畴,言语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,同时用“子不语怪力乱神”这顶大帽子,巧妙地避开了“中邪”这个敏感而危险的词汇,应对得可谓天衣无缝。
韩捕头鼻腔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,不置可否,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,那弧度与其说是笑意,不如说是某种冰冷的、洞悉一切的嘲弄。他不再纠缠于此,继续问道,语气依旧平稳,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:“据衙门卷宗及多方查证,数年前,漕运司也曾有一位姓周的管事,名唤明渊,在经手一批标注为‘景德镇特供青花瓷’的特殊货物后不久,便离奇暴毙于家中,死因至今成谜。而此事追根溯源,似乎也与这位刘把头,有着千丝万缕、难以撇清的关联?不知王老爷,对此人此事,可还有印象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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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绾君在屏风后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入柔软的掌心,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才勉强压制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悲愤与质问。父亲!他们果然查到了父亲!而且,竟然是以这种方式,在这种场合,被如此冷酷地提及!
王老爷脸上适时地、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混杂着惋惜与沉痛的神情,他轻轻放下茶盏,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:“周明渊?唉,自然是记得的,如何能不记得?他是个难得精明能干、又踏实本分的人,账目清楚,办事稳妥,老夫一向颇为倚重。可惜啊……当真是天妒英才,正当壮年,却说是突发急症,一夜之间便撒手人寰,当时闻之,着实令人扼腕唏嘘不已。至于他与刘把头在公务之外的具体往来细节,时隔多年,人事纷杂,老夫实在是……记不真切了。”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对得力下属不幸早逝感到痛心、却又对具体业务细节不甚了解、甚至有些健忘的上位者形象,神情语气,拿捏得恰到好处,让人难以挑剔。
韩捕头目光如炬,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,紧紧盯着王老爷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,又如同冰冷的扫描仪,扫过大夫人那平静无波、仿佛玉雕般的脸庞,似乎想从他们那精心构筑的表情面具之下,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缝与破绽。厅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,只剩下大夫人手中那串沉香木佛珠,相互碰撞发出的、细微而单调规律的“咔嗒”声,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,甚至有些刺耳。
周绾君强忍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愤与冲出去当面质问的冲动,她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。她知道,此刻的自己,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,绝不能暴露在官差,尤其是这位身份复杂的韩捕头面前。同时,她悄然地、极其谨慎地运转起一丝微弱的、几乎与自身呼吸融为一体的镜心术能量,并非为了冒险窥探他人意识,而是如同最灵敏的触须,试图感知这韩捕头周身,是否萦绕着不同寻常的能量场。这一小心翼翼的感知,让她心头再次猛地一凛——她清晰地察觉到,在韩捕头那件半旧玄色斗篷的内侧,靠近心口的位置,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异常稳定而纯净的能量波动,那能量带着一种“隔绝”、“净化”、“镇压”的特性,显然是一件经过特殊炼制、能够干扰、削弱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防御镜像之力侵蚀的法器!这绝非寻常捕快、甚至一般官宦人家所能拥有之物!